三、副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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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少谦回到厨房后,对森平说:「你下一个要找的人是李宥薇吧?」
  「没错。」
  「我知道你要求单独谈话,但宥薇坚持叫我来问你能不能改成两个人,她想要跟佳歆一起过来。」
  森平吃下饼乾,转头望向流理台附近,「可以,那里还有一张椅子。」
  她们两位进来时,模样就像印象中学校里经常结伴行动的女生,面对陌生境况会小心翼翼、互相紧张的勾着手臂,从门口走了两步就观望不前,又在耳边悄声交谈。森平默默盯着数秒,才抬手示意面前并排的位子等待两人坐下。
  「少谦应该说过了,你们放轻松就好,聊天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。」他一如既往维持冷静的口吻,「宥薇是你、左边这位是佳歆吧。」
  我们在这之前从没见过彼此,我不明白他为何能理所当然的认出两人。她们分别穿着款式略有不同的小可爱背心,搭配针织外套、开衩短裙和紧身牛仔裤,并各自背着一个链带迷你包。其外型与打扮的出色依我之见皆无话可说,只能粗浅的描述李宥薇有着一头红棕色的长捲发,吴佳歆则是平整的瀏海及黑直发,这就是直观上最明显的特徵。
  「关于你们两位……」森平略低着头,用指背敲击桌面,「我听说当羽熙打翻饮料后,负责擦拭的是你们,那时你们有看见酷力的手机吗?」
  「有,他的手机就放在桌上。」佳歆的表现看上去较为沉稳,宥薇则握紧她的手连连点头,「我也有看见,当时羽熙的手机也在,我还跟佳歆说幸好饮料没有泼到它们,不然就麻烦了。」
  「饮料泼到了哪些地方?」
  宥薇回答:「主要是地板,桌面上也有一点,其实量没有很多。我们把空的啤酒罐捡起来再用卫生纸擦一擦就没事了。」
  「你们追到屋子外面是为了什么?」
  「就是……劝他们不要吵了。」宥薇欲言又止,佳歆说:「他们需要有人去安抚,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,之前都是这样。」
  「对,要是不管的话,到最后大家的气氛都很糟糕。」
  森平点头,「你们这段期间都待在一起吗?」
  「是啊。我们来派对后也没做什么,先去祝少谦生日快乐,切蛋糕、吃点东西,其他人说要打牌,但我没兴趣就和佳歆走到旁边聊天。」
  「你们没有上去过二楼吧?」
  「没有啊!我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耶。」宥薇说话时的表情相当生动,将此刻无奈及委屈的心情表露无遗。虽然刚开始有点紧张,不过她似乎一旦开啟话题便放松许多,能够自然的与人熟络起来。
  森平应和一声,感觉仍在思考,「羽熙说你们私底下不会跟酷力往来。」
  「这是真的,我们就算有事情也是发讯息在群组里,不会私讯给他。」
  「我明白了。是这样的,其实我听到一个说法,你们系上的同学都知道酷力经常跟不同女生搞曖昧,这是真的吗?」
  宥薇先是面有难色,犹豫几秒才回:「算是吧。」
  「那他追求过你们吗?」
  「什、什么?」她的表情顿时僵住,身体些微颤动,有如一隻受惊的小鸟。佳歆也傻眼的看着我们。
  森平说:「他会喜欢的类型不难推测。一般来说习惯钓鱼又对自己感到异常骄傲的人,碰到中意的女性第一反应想必就是示好。」
  对面两人显得不敢置信,李宥薇略感无措的摆了摆手,「噢、你问得太突然把我们吓到了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,在大一上学期的时候。」
  「其他人知道吗?」
  「只有一阵子而已,我们完全没怎样,我和佳歆也不想到处张扬。反正大家还是继续当朋友,那就没必要提起了。」
  「我们也是有一次无意中聊到,才发现彼此有同样的经歷。」
  「所以你们倾向对他保持距离。」
  「当然啊,我坚持这种事一定要划清界线。虽然邱世钧以作为朋友来说还不错,但谈到交往真的想都别想。」
  森平看向另一人,「你也这么认为吗?」
  佳歆回答:「本来我和他就没有太多接触。他以前试过约我出去、晚上打来找我聊天,不过我很快就觉得自己跟他聊不来,他应该也是这么想,自然就对我没意思了。」
  森平再次点头,忽然语调扬起:「我听说你的学业成绩很好。」
  「拜託、不是很好,是非常好!」宥薇一听,兴奋的凑过去插话:「佳歆上课几乎从不缺席,会认真抄笔记、下课还会留下来问问题,所以教授都特别喜欢她,不管哪一门课的报告只要有她在,成绩绝对是全班最高分。我曾经就是这样Pass了好多堂选修,有她一个神队友抵过了无数猪队友!」
  「我可以理解,有好的伙伴就能让任何目标事半功倍,我一向佩服那些无论何时都能潜心鑽研知识的人。」
  佳歆略微摇头,「我不是那种人,只是既然要做一件事情,我就会想把它做到最好。」
  森平浮夸的倒吸口气:「啊!易煇,你听到了吗?我的心灵正因为这句话引起共鸣的声音!没错,一件事物若有了任何瑕疵都是让人不适的、令人懊恼的、使人愤慨的,即使那再怎么细微也会影响整体氛围的和谐,导致它就是没办法达到那般赏心悦目的模样!」
  我有打算制止的念头,不过对方并未在意。宥薇问:「你们两个读同一间学校吗?什么科系?」
  森平说:「是的,我们还是一起租屋的室友。我念的科系跟推理没有半点关係,你看我的表现或许也不意外,我念的是外文系。而我的朋友比我优秀许多,要是看不出来我仍然不意外,易煇念的是外交学系。」
  「没想到是那间大学……」佳歆吃惊的摀住嘴,搭配那种介绍方式却让我很不是滋味。
  「你刚才提到的分组报告,酷力也是其中一员吗?」
  「是啊,还有羽熙和仲修,我们几个通常都会一组。」
  「你们最近一次报告的内容是什么?」
  「那堂课是……我简单来讲,各组要选择一项特定的社会议题去找相关人士或机构採访,把过程拍摄下来再剪辑成纪录片,成果会很像你在新闻台看过的专题报导。」
  「我想要详细了解,你们採访的是哪一种机构?」
  宥微笑了起来,「是一家民间的流浪猫中途之家。」
  森平发出了讚叹声:「唉呀,为什么选择那里?」
  「这是我的提议。」佳歆说,旁人接话:「对,佳歆知道我的猫就是从那里领养来的,所以提议我们用流浪动物当主题去做採访。」
  「你的猫?」
  「牠叫做雪球,是我去年领养的一隻母猫,现在大概一岁半。牠很亲人又爱撒娇,而且长得非常漂亮,我第一眼看见时就爱上牠了。」
  森平挺直身体,好奇的问:「我能看看牠的照片吗?」
  「当然可以。」宥薇打开迷你包的拉鍊,其开口恰好能拿出一支手机,从相簿找了一张猫咪的近照给我们看。
  森平凑近细瞧,再度讚叹:「真棒,这是一隻美丽的白猫,毛发蓬松柔顺、两眼清澈雪亮,还拥有奇特的黄蓝异色瞳。你把牠照顾得很好。」
  宥薇显得自得意满,如同每位主人分享自家宠物的模样,「中途之家的爱妈告诉我,雪球当时是被另一户人家带过来的幼猫,因为原先主人家的猫咪生下一窝小猫后,他们养不起那么多隻,才决定把小猫都送到那边供人认养。」
  「中途之家里的猫咪来源大多如此,也包含许多流浪猫、或者流浪猫在街边生下的小猫,有热心民眾发现便将牠们送往收容机构以提供照护。」
  「你了解那里是在做什么的?」
  「是的,我看过相关网站的介绍,我对猫很感兴趣。」
  「你有养过猫吗?」
  「我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一隻脾气古怪的英国短毛猫,相处了十六年依然捉摸不透牠的行为,但是我喜欢牠。」
  「太好了,原来我们三个都有养猫的经验。对猫咪来说人类可是奴才,驯服不了牠们的。」
  森平转头去问:「你也有养猫?」
  宥薇勾紧旁人的手臂,「我告诉你,佳歆的猫咪长得比我的更特别,我第一次看见时超惊讶,竟然有这么罕见的毛色。」
  「我能看看吗?」
  佳歆轻笑,也从包里拿出手机,当照片展示出来时我跟森平都惊呼不已。
  「这隻猫确实特别,牠同时混合了虎斑与橘猫的花纹,上身是银灰色、头部及下半身则是亮橘色,两种不同的纹路和色彩嵌合在一起,就像一幅视觉鲜明的抽象画,这无疑是一隻美丽且引人注目的猫。」
  「牠叫做金水,是最近刚满一岁的母猫,个性乖巧但有点怕生,我从收容所把牠领养回来后过了两个多月,牠才开始慢慢对我撒娇。」
  「今天真是开眼界了,能够看见两隻外貌独特的猫咪。像牠这样的猫应该很受欢迎。」
  「正好相反,收容所里的员工跟我说金水来自一处对流浪猫不太友善的社区,那里的居民都会恶意驱赶牠们,后来有一位民眾担心猫咪会受伤,便尽可能将牠们捕捉起来送到收容所安置。金水的外表在一般人眼中并不讨喜,尤其牠不像正常猫咪有长长的直尾巴,只有尾端看似被切断的短短一截,大家都以为牠是生病或体质怪异,根本不会考虑收编。」
  「我注意到了,牠有麒麟尾。这类情况大多是基因遗传导致天生短尾,另一种可能是后天因素,由于幼猫的骨骼较软,当牠还在母猫肚子里时受到挤压、或者出生后不慎被踩才造成尾巴弯折。好在无论哪种都不会让猫感到疼痛,对行动及健康也没有影响,甚至有个非常广泛的说法是这类猫咪往往能招来福气与财运,在日本被视为幸运的象徵,可见绝不是什么坏事。」
  「你的观念很正确,我也是这么想。」
  森平接着问:「你们参访的那间中途之家环境怎么样?」
  「环境很乾净、空间也足够,爱妈每天都会用心打扫,猫咪们的生活起居没有问题。」宥薇马上回答。
  「设备方面呢?有没有老旧的状况?」
  「你是指猫咪用的器材吗?有些碗盆跟跳台确实有点破损,但重点是都有维持整洁,要是真的不堪使用爱妈也一定会换新。她自己都是省吃俭用才养得起三十几隻猫咪,白天还得出门上班,所有东西当然能用就用,不然光要负担伙食和医疗费就非常辛苦了。」
  「她还有其他资金来源吗?」
  佳歆回答:「我们问过了,可是阿姨说她不希望对外募款。通常即使办理了,这类民间中途也无法募到足够金额,反而会引来许多抨击,大部分都来自对这方面不理解的群眾,因此她一直是自行吸收这些开销。」
  「开销的具体款项你们有列在报告中吗?」
  「有,全都记录下来了。」
  「酷力有没有针对这点说过什么?」
  宥薇突然诧异的张开嘴,同时也感觉快要翻起白眼,「酷力?他人都不知道神隐去哪了,我们约好採访那天,他说自己临时有事会晚到,结果等到採访都结束了,他在最后一刻大家要拍合照前才现身。后来组员要分配工作,他又说平常忙着直播没时间,讨论时也不曾发表意见,好像群组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。」
  「意思是他全程置身事外,对此不感兴趣吗?」
  「唔……」佳歆嘴唇微啟,又想了一下才回:「那天他赶来时,表现不能说完全敷衍。他有自己上楼逛了一圈,跟几隻小猫玩耍,然后去找阿姨了解经营方面的状况。但是时间不长,因为我们已经要走了,他又趁收拾东西的空档跑来问我刚才採访的内容,我就大致上跟他说了重点,那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比较关心的样子。」
  「但实际上邱世钧就是个躺分仔,只是仲修总会连他的份一起做,其他人才没多说什么。」宥薇叹了口气,「真是的,不小心越讲越气。我要强调我没有怨恨他喔,世界上各种人都有,他不至于拖垮整组的成绩就算了,我也不想破坏朋友圈里的感情。」
  佳歆回握住她的手,「我们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。这跟今天的事件有什么关係吗?」
  森平的手肘撑在吧檯上,面朝左侧,用拇指抵着下巴动也不动,犹如一尊定格的雕像。
  隔了几秒,他再抬头,并未回答问题,「我想谈话到这就行了,谢谢你们的配合。」
  「咦?结束了?」宥薇略感意外,乾笑着:「结果我们聊的内容好像都和酷力的手机无关,完全没帮上忙,抱歉喔。」
  那两名女子离开后,森平站起身,挺起胸膛并扭动肩膀,奋力的舒展着筋骨。
  「哈啊……易煇,总算剩下最后一个人了。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,老实说我还在思考该怎么办。」
  「怎么办?如果你是指即将侦破一件属于你的案子,我认为在真相面前不需要却步。」
  我搔了搔头发,望着他的背影,「不过问题是我仍旧一知半解,你告诉我要懂得假设,我试过了,从犯人拿走手机到把它破坏这部分,先釐清每个嫌疑人在派对里的动向后,我现在勉强能提出几个推测。但是在整桩罪行的后半部分,对方是怎么把摔坏的手机重新放回房间——这点我实在想不通。」
  森平坐回椅子,鼓励般的点头,「我喜欢你把犯人的行动按顺序切割来看:第一、他如何拿到手机?第二、他如何破坏手机?第三、他如何放回手机?——就像我先前说的,如今资讯已足够,这三个问题都能去做推理。然而看似简单,背后的理由还是有些细节,那是早在我们上楼探查时我就做过的推论。易煇,若是被你忽略了也没关係,等下一场谈话结束后我再向你解释,你听完绝对就豁然开朗了。」
  很快的,最后一位交谈对象步入厨房,他先是简短的抬手当作招呼,随后在我们面前坐定。
  他的身材微胖、体态宽厚,高度约一米七出头,穿着一件潮牌的帽T和牛仔外套,坐下后故意往前倾身,试探性的盯着我们。
  「嗨。」
  「你好。」森平淡漠以对。
  「你的表情怎么能这么冷酷?」胡仲修不可思议的眨着眼,后退的同时咬了下拇指指甲,「你想说什么?」
  「我认为你应该是最了解酷力的人。」
  「嗯,你可以这么说。我们从高二起认识,四年左右了。」
  「我想问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吗?个性自大还喜欢炫耀?」
  「啊、他们都这样讲?」仲修笑了一声,搓揉着自己的肚腩,「也是啦,那些人会这样讲不意外。」
  「是吗?」
  「他很多时候都闹着玩的,没有那个意思。」
  「这会影响他作为直播主的人气吧。」
  仲修停下动作,「他的订阅者超过20万,怎么样都赚,而且一堆粉丝就是喜欢他这样。」
  「但你知道现在实际的订阅人数是多少吗?」
  对方偏过头,轻声的咂嘴,回来看着森平,「我知道啊。你问这些做什么?」
  「依照现况,他会有这种表现很奇怪。」
  「奇怪?哼……就是习惯吧。」他耸了耸肩,一边回想一边随口说着:「他当初也没预料能做到这种程度,本来我看他打游戏顶多算兴趣,后来网路上兴起直播的风潮,他才想说乾脆创一个频道来玩玩。那段期间酷力也没干嘛,纯粹玩着游戏、与观眾间话家常,不知不觉粉丝就破万了,可是他也没觉得怎样,我跟他说:『你的频道做得不错,未来考虑当全职好了』,他还回答我:『不可能啦,那只是弄好玩的,我没那么厉害』,甚至以前有观眾说他操作不好,酷力不但无所谓还会笑着自嘲。直到去年他被一个大咖实况主邀请合作,粉丝一下子涨到20万,那不就爽翻了,整个身价都不一样了,他变得特别有自信,生活重心全放在经营频道上,这下子原先很多不在意的小事都得开始计较。而当时他的观看数多了自然会骄傲起来,对待任何事情的标准也提高许多,希望拥有最好的、合乎心意的,嫌弃那些看不顺眼的,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习惯,这很正常,取得成就的人往往会有这种变化。」
  「你平常会看他的直播吗?」
  「他刚起步时我会去支持,但我其实对那类东西没兴趣。你可以想成那就是别人的工作,除非他特地来找我聊,否则我也不会在意。」
  「最近一次去看是多久之前?」
  「你这样说,我才想到真的好一阵子没看过了。升大学后我忙着打工,假日还得到朋友经营的服饰店帮忙,上一次看大概在半年以前了。」
  「我问到目前为止,你们六个人当中没有一个真正会关注他的频道。」
  「确实是这样,不过这又代表什么?」
  「这不符合我的推测,代表凶手没有对我说实话,而他也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。」
  「哇喔,我可没说谎。还有,我听说你叫我们来是为了找到弄坏手机的凶手,怎么都在问一堆无关的事情?」
  「你有什么想法?」
  「这很简单,凶手肯定和酷力有仇才会摔烂他的东西。虽然我不愿意相信,但派对里没其他人认识他,嫌疑最大的只能是我们几个。」
  「这点我跟你的观点一致。」
  「当然,你早就这么想了,问题在于就是没有证据。不然你看,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,你找到谁是凶手了吗?还是没找到吧。」仲修自得其乐的呵呵笑着,「刚才我听你讲话就知道了,你都在乱问一些不重要的东西,酷力的频道和他自己的手机根本是两码子事,因为你毫无头绪才会试着瞎猜每个要素的关联性,例如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会看酷力的直播,代表他与眾不同所以是凶手,你自己想想这推论有没有逻辑?我的意思是,你现在的思路是错的、没有用的,不必纠结在没意义的细节了,你再怎么东拼西凑也凑不出个结果来。」
  森平冷眼看着他,语调没一丝起伏:「细节就像关键的齿轮,我不认为没有意义。」
  「你别生气,我的目的不是要批评你。我会说这些话是因为我也尝试过了,就在我被叫来这里之前,等待的时间我可没间着。」
  他收起笑容,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,再次前倾并压低声音:「森平,你听我说,我知道你们的处境,你们是因为酷力喝醉酒闹场才不得已被牵扯进来。关于这件事,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帮你们解决困境,而且也能给酷力一个满意的交代。」
  他这么说让人始料未及,不过森平并未动摇,淡漠的俯瞰着对方。仲修说:「你相信我,我现在就说出我怀疑的人是谁,你问了所有人只有我愿意回答这题吧。」
  森平礼貌的点头,回到他习惯用手指抵着下巴的姿势,「我可以听一听你的看法。」
  「很好,我教你怎么做。」仲修谨慎的观察厨房门口,音量也调降到只剩气音:「晚点谈话结束后,你就这样对酷力讲:砸坏手机的人是哲勛。当时他和羽熙吵完架之后衝到二楼,原本打算直接对他动手,可是又担心后果太严重所以犹豫不决,这时他刚好看见床边放着酷力的新手机,为了洩愤就将它砸坏并藏到床底下。后来羽熙追上去时,其实她没有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手机,那是事件发生后她猜到哲勛可能是凶手,为了包庇男友才说的谎话,这是唯一最有可能也最合理的解释。至于后续的事情你不用担心,我会去劝酷力这次看在朋友的情面上不要跟哲勛计较,手机坏了再买就好,以后自己也收敛点不要激怒人家,这样一来皆大欢喜,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伤害大家的感情。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?」
  森平静静的听完,「我明白你是出于好意,我感谢这一点。」
  「不用客气,刚才我教你说的有听懂吗?不确定的话要不要再复习一遍?」
  「我倾向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,剩下的我会自己看着办。」
  仲修满脸不解的搔抓着肚子,「好吧,你还有什么问题?」
  「我想知道以往酷力追求女生通常是用什么方法?比如会不会送她们昂贵的礼物?」
  「嗯,他会。」对方颇为赞同的点头,停顿几秒又补充一句:「他知道女生喜欢什么。」
  「还有没有其他方式?尤其是追求现任女友的那段期间?」
  「唔……送礼物、照三餐问候、请她吃好料的、带她出去旅行……差不多这类事情,都是一些常见的方法,追女生不就是那样。」
  「柯芯婷戴的那款『COCO手鍊』,我刚才上该品牌的官网快速查询了一下,两条加起来要价超过十四万新台币。」
  「那款年初就出了,他不是最近买的,已经是前阵子的事了。」
  「平均起来,加上去吃高级餐厅和旅游的费用,酷力每个月光是娱乐花费就将近十万元,依现况他的收入有这么可观吗?」
  仲修笑着移开目光,习惯性的咬起拇指指甲,然后用中指抠着指肉,回答没有耽搁太久,「他没那么笨,做直播赚了一大笔钱全部花掉,他也有拿一部分存款去做其他投资。那些项目都是他自己研究的,我不清楚细节,可是听说赚了不少钱。」
  「投资是从何时开始?」
  「我不太记得,好像是七月还八月那时候吧。」
  「投资的项目里面,有没有包含去玩博弈游戏?」
  「你说什么?」
  「有或是没有?」
  「你一定是在开玩笑。」仲修的两手压着大腿,有种坐不住的趋势,「这太扯了,吓我一跳,你不要这样看着我,你的眼神让我觉得很可怕。」
  「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。」
  「没有、没有,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?我就说我不清楚他做了什么。」他倚靠着檯面,斜睨森平一眼,嘴角僵硬的笑着,玩笑般骂了脏话:「你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?还有、你这是从哪听来的东西,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?」
  森平放下手臂,似乎无意再做思考,「谢谢你的帮忙,你可以离开了。」
  「等一下、我想到了,刚刚你的问题是……」
  「我的问题已经结束了,谈话到这就好,谢谢。」
  胡仲修的话被硬生生打断,只能一下子闭上嘴,神情浮现不甘。他怀疑的盯着森平的脸,又故作无所谓的耸肩,起身离开了。
  最后气氛的转折让我意外,从我写下的记录中或许看不出来,两人对谈的节奏其实越加紧凑,彷彿每道提问都紧追着上个答案,我还来不及反应一切就结束了。
  「你刚才说什么?」
  「博弈游戏又称线上赌场,通常玩家会透过储值游戏里的虚拟币来进行各项赌博,赚到的虚拟币虽然游戏内规定不能兑换成现金,但能够用来跟游戏之外一种叫做『币商』的人员或机构做买卖交易,交易内容即是变相的让玩家得以兑现。有些游戏公司会自行投资币商,有些则表面上无关却默许币商的存在,他们依靠这方式避开法律对于赌博罪的定义,得以不违法的正常营运,因此这类產业直到今日仍相当兴盛。」
  我明瞭的应和一声,「你这样说我有印象了,我们上网时经常看到相关广告,那些普遍被称作『线上娱乐城』,种类多到数都数不清。据说一个全台规模最大的博弈网站,来自海内外的会员数就有高达百万人次,的确是非常庞大的產业。」
  「我之所以联想到这点,原因是近年来为了吸引更多玩家,许多赌博网站的代理商会去找网红或直播主代言,让他们实况线上游玩的过程,而当中有些网站实质上真是专门诈骗和洗钱的黑网,因此你在新闻中不时能见警方成功查缉并破获的案例。如你所说,博弈游戏在生活中无处不见,加上该產业惯用的手法让直播主更容易与其接触,假如酷力想在短期内赚取大量金钱,这是一个极有可能的管道。」
  「他该不会也有接业配吧?」
  「你看他的频道没有此类跡象,我猜他也不至于冒险违法,否则将会赔上整个职业生涯。我的推测是他很聪明,深知当今世代网路的发展及潜能,于是我在脑中预先列了几项他可能採用的投资。刚才仲修一直想着如何含糊带过这话题,我便提问得稍微快些,也许恰好说中了心里的念头,他一时吃惊就会语无伦次。不过想要他坦承肯定没办法的,我并非专业调查员,最多只能问到这种程度了。」
  「森平,你打算怎么办?」
  「什么怎么办?」他拿起一块巧克力饼乾,把最后一块奶油的连同盒子推给我,「所有人都见过面了,来找出凶手是谁吧。」
  「我记得你说要解释自己的推论,听完我就会豁然开朗。」
  「这是对的,但你只听我讲效果也不大,首先确认一项必要的资讯比较好。」他抬头望向门口,「少谦,你来了,我还得请你帮忙,麻烦帮我把廖哲勛带过来。易煇,我要提前告诉你,待会我有可能必须耍一点小手段,方式并不高明,可是为了尽快达成目的这样才能节省时间。」
  我们的朋友相当可靠,每次都二话不说按照森平的指示行事,如同他先前承诺会尽力帮助,过程能如此顺利都是多亏他的功劳。
  廖哲勛的双颊泛红,看起来微醺,态度比起原本更不耐烦,始终凶狠的拧着眉头,宛如随时要释放怒火,好在他自己又深呼吸了一口才坐下来。
  「怎么又有问题了?别说你真的觉得我是凶手,不管你掰了哪种理由我都不会对你客气。」
  「你骗了我。」
  「什么?」
  「你在二楼的房间里不是什么都没做,希望你这次诚实回答我的问题。」
  对方感到荒谬的笑了,然而不知为何,目光有意的偏移,「我听不懂,你的意思是我在那里砸坏了手机吗?」
  「你没有砸坏,你偷看了他的手机。」
  「这就是你掰出来的理由?」
  「这不是我的猜测,」森平镇定的说:「这是你女友告诉我的。」
  话刚出口,哲勛浑身立刻僵硬一瞬,睁大的双眼变得截然不同,满脸不敢置信。
  「她在进房之前看见你慌张的把手机放回柜子上,当时她虽然起疑,但没有追问下去。」
  「那是误会……」
  「你曾经说如果有误会,就要拿出证明来澄清。羽熙说你在吵架时威胁要教训对方,但她也认为以你的个性不可能动手,同时她还提过你之前很在意她跟朋友聊天的讯息。我相信你本质上仍是坚守理性的人,你希望留下她,因此不敢真的撕破脸或做太出格的事情,你比较可能暗中有些念头,并计画着等逼不得已就要实行。可惜今天结果却不如预期,你只好匆忙放弃,再假装没事的离开房间。」
  廖哲勛先前散发的凶狠一扫而空,他的面部五官僵硬、嘴唇紧抿,最后低着头开口:「我没有看。我试过要看,但没有成功,我输入的密码解锁不了。那是我礼拜二在学校跟他们吃饭时偶然瞥到一眼记下的,所以我应该看错了,总之我没有成功。」
  「你知道手机的锁定萤幕长什么样子吗?」
  「我好像……没特别注意,那时他的新机刚拿到第二天,印象中是原厂初始的背景,今天看换成了一张风景照。」
  「谢谢,这样就够了,我不会再打扰你了。」
  那人望着他平静的脸,似乎在反覆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没事,接着便带着复杂的神情离去。
  这时我突然明白过来,森平的思路是对的,他一直都知道方向且明确的进行着。尤其我们整场调查的重点几乎全放在「如何找到证据」的癥结点上,而这就是证据,现在获得的正是能够帮助破案的关键证据。
  当案件的全貌浮现了大半,我忍不住沉浸在惊讶的氛围里,没想到森平做了一件让我更诧异的事——他脱下了自己的围巾。
  厚重的围巾被对折两次,他安放于桌面,显得纤瘦不少的背影偏头看我。
  「易煇,之前我们上楼探查时,你还记得我怎么推论案件的起因吗?」他解释道:「我说,犯人与受害者是在派对上发生了某种衝突,导致愤恨难抑才行为失控,这段话的意思是犯案过程并非预谋,纯粹是当下衝动的决定。既然如此,一个临时起意的计画必然存在许多疏漏,他的手法会相当大胆且急迫,派对现场的混乱却正好能遮掩这些,而这也证实了对方是一个聪明人,懂得观察并利用环境来见机行事,加上他非常清楚身边每位朋友的性格,他确信所有人、包括酷力的女友都不会查看他的手机,这样就能保证计画的可行性,直到酷力醒来以前,绝不会有人发现手机早已被掉包。」
  「这有可能吗?」
  「我去查了相关新闻,虽然资料仅供参考,但iPhone 15系列在今年九月发售后,Apple手机的销量成长到了47.7%,市占率是台湾排名第一,之后的月份更持续增加到过半的52.9%。另外,在2021年也有一项针对台湾Z世代的调查显示,十八到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对于手机品牌的偏好高度集中于Apple,比例达到48.3%。综合以上数据,有两支同色又同款的iPhone裸机同时出现在大学生举办的派对里,倒也不算意外。」
  「天啊。那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?」
  「快了,最后一步就要来验证我的假设是否为真。」
  「怎么做?」
  「我只要坐在这里滑手机,再出去晃一下就好了。」
  「这么简单?」
  「理应这么简单,不然你还期望什么呢?从各方面来看,这都是一件普通到不起眼的案子,罪行既不奇特也不残忍,缺乏所有足以吸引人的要素。它跟一场完美的犯罪截然相反,没有精心设计的桥段,你便能想成很多发展其实都出于巧合,而这巧合意味着它们有些天马行空,乍看以为机率甚小,殊不知就在今晚幸运的成真。」
  「我懂你的意思了,犯人的计画并不完善,因此要找到破绽去证实他的身分肯定也轻而易举。」
  「是的,要我稍微自信的推测,那或许还是一块大得不可思议的漏洞。」他转身挪动椅子,忽然挑起眉毛,「待会为求谨慎,我会请少谦询问其他来宾是否有人的手机曾经遗失一段时间,至于你、我的朋友,你先到屋子外面等候,我很快就过去会合。」
  「我要在哪里等你?」
  「我们在大门口见面吧。你从厨房的后门出去,那会连通到后院,再沿着屋子的侧边走就能绕回前庭。」
  「说得也是,那些人还待在客厅,我暂时也不想经过那里。」
  我照他说的走到户外,外头依旧吹着寒风,门廊下有四位年轻人正聚在一起抽菸。我隔了段距离,无事可做的随意张望,等了三分鐘后,森平的身影同样从屋子侧边出现了。
  但他没有继续过来,反而默默向我招手,像一隻神秘的猫隐入夜色中。我不明所以,用最快速度追了上去,绕过转角看见他站在这一侧空地的中央,面朝房子仰起头、并不断后退,直到快要接近米白色的外墙才停下。
  「易煇,就是这里。」他用手势急忙催促,我抬头一看,他所在位置正对着的二楼有一处亮灯的房间。
  「那是酷力之前休息的客房吧?」
  「没错。你刚才出来时,有任何人经过这里吗?」
  「这里黑的要命,没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吧。」
  「因为这里是房子的背侧,除了屋内的光源基本上一片漆黑。」他放下手,很快又说:「我们只要求个估略的数字就好,从一个成人到二楼房间窗户的垂直高度是四公尺左右,假设宽相距三公尺,斜线距离就是五公尺。而一支iPhone 15 Pro Max的重量是221克,大约等于一瓶铝箔包装的保久乳,或者、你也可以想成是一颗棒球1.5倍的重量。」
  我来回扫视二楼和旁人,「怎么了吗?」
  「易煇,我可没忘记,你是我们高中校队最出名的王牌投手。」这是今天以来第一次,我看见森平对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「你就是我需要的最后一项证据,那扇窗户打开的间距约一个横放的手掌宽,你认为对普通人而言,一次就把手机投掷到窗内的难度有多高?」
  「从这里把手机丢上去吗?」我愣了半晌,又仔细衡量才回答:「想要一次成功不太可能,除非臂力及准度都有认真训练过,但那不需要专业指导,一般人自己花几小时、或程度差的花一到两天练习,成功率都能大幅提升,这样一来完全不难。」
  「太棒了。我们回去厨房吧,少谦应该在等我们了。」
  这时我又意识到,原来他会叫我先出来也是刻意为之,毕竟亲自观察最能验证假设的真实性。我连忙跟着他回到屋内,果然少谦与他的女友已经站在流理台旁等待了。
  「天啊,森平。」少谦惊讶的说:「我问到了,有人说他在吃完生日蛋糕后找不到自己的手机。当时他跟他的朋友喝醉了,一群人在房子里乱晃半天,最后才在酷力睡觉的房间里找到,而且他用的手机真的跟酷力一模一样。」
  森平点头,「接下来恐怕要换个隐密的场所比较合适。你去帮我找酷力,告诉他已经得出答案了,不如就在楼上那间客房揭晓真相吧。」
  「等一下,我能先知道吗?我真的很好奇凶手是谁。」
  「我当然会让你知道,这是你的派对,我也是受你所託,你有权得知详细情况,最后一刻你应该要在场才对。」
  「太好了,你们忙着问话的十几分鐘里,我一直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。我待会就带酷力上去。」
  「谢谢。易煇,我们走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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